朱清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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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中国科学院化学学部院士朱清时用佛法解释科学，时出惊人之语，获得佛学界不少掌声，中国科技大学前校长的身份，也让普罗大众不明觉厉。朱院士的科学造诣暂不必质疑，他追随南怀瑾近十年，也非佛学门外汉，但他关于科学与佛学关系的“新思维”，存在根本性逻辑错误。这些问题不少明眼人早就看出，本不足再论，但朱清时执迷不悟，频频出入各大道场，日前又到五台山掏出“量子意识”老调重弹。实在是忍无可忍，站出来说两句，免得他继续搬弄科学是非，搅扰佛门清净。

2009年朱清时在第二届世界佛教论坛发表《物理学步入禅境：缘起性空》（收入论坛文集“佛教与科学”分册），花了大量篇幅科普量子场论以及弦论等物理学进展，最终却得出“科学家千辛万苦爬到山顶时，佛学大师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的荒谬结论，方舟子将之归入“朱清时迷信事件”立此存照，但“迷信”还不足以点破这篇论文的真正问题。

佛学的基础是“空观”，即所谓“四大皆空”，亦即自然界四大元素“地、火、水、风”皆“空”，这确实和弦论的“所有基本粒子都是振动模式不同的能量”观念类似。从科学角度看，“空观”最多也就算得上一种假说，听起来玄妙，认真思考一下，也是逻辑之必然，和老子“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思辨差不多。作为院士的朱清时应该明白，假说本身还不是科学，通过实验证实或证伪假说才是科学。佛学没有类似进化论的想法，只有“六道轮回”，否则按照朱清时的思维，恐怕生物学也得和佛学联姻。朱清时所谓“大师在山顶等候多时”，换句话说就是“佛学大师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了弦论”，但不想告诉大家背后的玄机，而是要看“科学家千辛万苦爬到山顶”才宣布自己“等候多时了”！很难相信这种话竟出自一位科学院院士之口，除非他自己没“千辛万苦地爬过山”。况且弦论本身也还是一种尚未得到检验的假说，佛学大师们云淡风轻地坐等之处，是否就是山顶，也还未可知，但这不耽误佛界人士借题发挥，例如净空法师就曾点评道：“佛法跟现在的科学愈来愈接近，我们有理由相信，三十年之后，这世界上的科学家，他们肯定了佛法是哲学、佛法是科学，佛法不再是宗教，从宗教里头摇身一变变成高等科学。”净空法师如此信心满满，朱院士以为然否？    

在2009年的这篇文章中，朱清时就开始谈论物质和意识的关系，即：海水与波浪的关系，正是弦与音乐的关系，也正是物质世界与宇宙本体的关系；意识是大脑演奏的交响乐，这个图像为理解“心物一元”，即意识和物质的统一，开辟了新途径。这样大胆假设并无不可，朱清时若能小心求证也不枉为科学家，但他显然并不想回到实验室，而是一不做二不休，2013年3月17日在上海恒南书院“纪念南公怀瑾先生诞辰”的研讨会上，亮出“量子意识”的新招牌，在这篇题为《量子意识—现代科学与佛学的汇合处？》的讲话中，他开宗明义：“要报告的读书心得就是围绕着唯识法相宗来看现代自然科学有些什么样的进展和发现”。不知道发布这番高论之前，朱院士是否想过以下常识性问题：这些科学进展和发现背后的科学家们，哪位是因为皈依了唯识法相宗才取得这些成就？那些达到禅定状态甚至能“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的佛学上师，为什么上千年也没“照见”这些进展和发现？可否请大师们点化一下，下一个自然科学重大进展在哪里？想想这些常识，就不难明白大师们到底是“指哪打哪”还是“打哪指哪”了。

言归正传，这篇“量子意识”的中心思想是：意识造成量子态坍塌，是物质世界创生的基础。旗帜十分鲜明！逻辑极其混乱！…呵呵…真不值得浪费这么多口舌跟他去较这个真儿，只想问朱院士一个简单问题：“观察”、“测量”、“念头（意识）”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个观察者产生测量的“念头”，然后对量子对象执行测量行为，被测量子发生波函数坍塌，是测量行为本身导致坍塌，还是测量者的“念头”导致坍塌？以双缝实验为例，如果多个观察者中，有人动测量的“念头”，有人动不测量的“念头”，还有人不动“念头”，被这些人观察的量子是坍塌还是不坍塌？按朱院士的说法，量子就该左右为难了。其实量子才不理会朱清时什么“念头”，只要没发生测量，量子态就不坍塌，光有“念头”根本没用！

微观世界量子态的随机性如何形成宏观世界的确定性，物理学的确有多种解释，从群体退相干到多重宇宙，都比把“意识”拉进来更接近佛学的“缘起性空”。朱清时愿意相信是意识在其中发挥基础作用，可能是对“物质决定意识”的简单逆反，这是他的自由，但把这种似是而非的观念兜售到佛学界，是害了佛学。例如，恒南书院在对这篇讲话的简介中就说：“朱校长介绍了二十世纪人类科学的最高成就——量子力学，指出人的意识不但和客观世界不能分开，反而可能是自然科学理论中最为基础的，客观世界正是意识产生的结果”。稍通佛理的人不难看出，这和“缘起性空”背道而驰。佛学本来是自洽的，自性本空，朱清时非要硬生生拽来“意识”作为世界产生的基本原因，不是塞人悟门吗？朱清时追随“南师”上十年，这基本的道理还不明白，罪莫大焉！

接着，还没说清楚什么是量子意识，朱清时就开始“介绍现在世界上的科学家研究量子意识达到什么水平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论据是彭罗斯的“微管”设想（这个论据最近又被一位生命科学界牛人捡起来说事），朱清时的讲话照录如下：“在人的大脑神经元里有一种细胞骨架蛋白，是由一些微管组成的...每个微管里都含有很多电子，这些电子之间距离很近，所以都可以处于量子纠缠的状态。在坍缩的时候，也就是进行观测的时候，起心动念开始观测的时候，在大脑神经里，就相当于海量的纠缠态的电子坍缩一次，一旦坍缩，就产生了念头。”请朱院士解释一下，你到底是在说“坍塌产生念头”？还是“念头引起坍塌”？彭罗斯本意是“量子态是意识产生的物质基础”，如果你想传达的也是这个本意，这和你刚刚讲过的“意识是物质的基础”不就矛盾了吗？类似这样的矛盾，在朱清时云山雾罩的讲话中随处可见，这种报告都能坚持听到底的，不是“不明觉厉”，就肯定达到了六根清净的境界。

梁启超有云，“佛家所讲的法就是心理学”。研修佛学，甚或信仰佛教，修养心性，学者自足，信者自信，并不非要拉现代自然科学来证明。用佛理解释现代自然科学也无可厚非，但坐而论道不能和自然科学探索相提并论，朱清时所谓“佛学和自然科学的研究就像爬喜马拉山一样，一个从北坡往上爬，一个从南坡往上爬，总有一天两者要会合的”，“自然科学与佛学将殊途同归”是朱院士的“妄念”，佛学界鼓掌前要想想佛学过去两千多年爬了多远。佛学修习中出现一些现代科学还解释不了的意识现象，最终解释还要靠真正的科学，而不是朱清时的这种空谈。空谈倒也罢了，还以科学为幌子，却不讲逻辑，把科学和佛学强扭在一块儿，这是朱院士的“执念”在作怪。而且朱清时不仅执迷不悟，还继续扩大学科范围，例如2015年又在浙江佛学院开讲“信息宇宙”、“云端大脑”和“超级智慧”。奉劝朱院士，与其忙着毁人不倦，不如回头想想“南师”赠给你的那首偈诗：利门名路两无凭，百岁风前短焰灯。只恐为僧心不了，为僧得了尽输僧。

结束本文之前，还有一个小疑问，朱清时讲话中一直把“佛”念成“fu”，是口音问题还是低级错误？不知道和他打交道的高僧大德们觉得别不别扭？即使如此，我仍不怀疑朱院士促进佛学发展的良好愿望和他本人众善奉行的信念，但是这种愿望和信念必须建立在逻辑清晰、有理有据的基础上，自说自话，执迷不悟，既害科学，又害佛学。

在下人到中年，还未能完全放下，不想对单位和周边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没有署名，但是《XXXX》掌握本人具体信息，文责本人自负，欢迎批评指正。

2016年5月16日

附：有关论文和发言出处

1. 《物理学步入禅境：缘起性空》：http://www.360doc.com/content/14/0204/21/13431327_349832319.shtml

其中净空法师的评论见 http://www.xuefo.net/nr/article12/120216.html

2. 《量子意识—现代科学与佛学的汇合处？》讲话及恒南书院的简介见http://www.hengnanshuyuan.com/ProductView.Asp?ID=19

3. 朱清时在浙江佛学院报告的报道：http://www.fjnet.com/fwzt/nr/201506/t20150615_231526.htm

4. 朱清时5月13日在五台山演讲的报道：http://www.360doc.com/content/16/0514/06/30133178_558960132.shtml http://www.jzfjw.cn/news/html/54/2602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