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食肉糜?——北京猿人食性探微-创新-知识分子

何不食肉糜?——北京猿人食性探微

2020/07/07
导读
猿人洞遗址内的沉积物厚达40多米,保留着几十万年前的人类生存图景。在猿人时期,哪些肉类能够为古人类提供营养?考古学家一边对猿人遗址展开发掘工作,一边对这个问题进行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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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复原雕像


撰文 | 栗静舒

  


在遥远的过去,古人类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教科书对我们耳熟能详的北京猿人描绘如下:身着兽皮,手握石制工具,背着流淌鲜血的猎物,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回到猿人洞,围坐在篝火旁共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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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口店景观复原图 陈瑜绘


自北京猿人头盖骨被发现以来,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们的大脑。要维持这个耗能较高的器官的运转,营养丰富的肉类食物是划算的能量来源。在猿人遗址,确实发现了烧过的兽骨以及剔骨切肉的石制工具,于是教科书上的“借题发挥”也就不足为奇了。


实际上,随着研究的深入,考古学家们开始探究真实情景究竟是怎样的。北京猿人是猎人么?洞中的动物骨骼,是他们食物的残渣么?如果是,哪些动物是他们的盘中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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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的北京猿人化石见报

 



猿人洞遗址内的沉积物厚达40多米,保留着几十万年前的人类生存图景。在猿人时期,哪些肉类能够为古人类提供营养?考古学家一边对猿人遗址展开发掘工作,一边对这个问题进行思索。



根据出土材料可知,遗址附近曾出现过动物种类繁多、数量庞大。可惜,复杂的埋藏学过程,包括风化、分解、动物搬运、啃咬等因素不断地对动物骨骼造成破坏,导致许多动物遗骸都自然消亡了,比如鬣狗可以将一些幼年羚羊的头骨整个吞咽下去,咀嚼得一点不剩。



即使这样,在遗址中还是发现了丰富的脊椎动物化石,仅哺乳动物就达到了100余种,包括在森林中常见的硕猕猴、李氏野猪、葛氏斑鹿等,栖居于草原环境的三门马、扁角鹿等,近水地区有中国貉等;此外,还有一些凶猛的野兽,包括前后锯齿利如短剑的剑齿虎、身材高大的中国鬣狗、洞熊和狼等。



当然,这些动物和人类的关系需要谨慎探究。2016年发表的动物考古学研究证实,洞穴内第三沉积层虽然出现了包括葛氏斑鹿在内的大中型动物,但是它们和古人类并没有直接关系。



这个结论实际上并不新鲜。早在1931年,北京猿人头盖骨的发现者——裴文中先生就发现,动物骨骼上有啮齿动物和鬣狗的啃咬痕迹,猿人洞可能曾经是啮齿类动物、猫头鹰或者食肉动物的“家”。还有学者发现,洞穴里有许多从外面冲刷进来的沉积物,有些动物骨骼也可能是后期被流水搬运到洞穴里的,和猿人也没有关系。



此外,猿人的生活本身充满了风险,一不小心就会落入野兽之口。可能在鬣狗的菜单上,猿人也是一道美味佳肴。古人类学家的确在一件北京猿人头骨上,发现了食肉动物的啃咬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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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吻硕鬣狗中华亚种 (Pachycrocuta brevirostris sinensis )陈瑜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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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骨中华大角鹿(Sinomegaceros pachyosteus)陈瑜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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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鬣狗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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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周口店发现的鬣狗粪便化石


 



那么,北京猿人是食肉动物的猎物吗?



还好,在包括鹿科、牛科动物和马科动物骨骼上,发现了确凿的人类加工痕迹。比如在马科动物的下颌,出现了砍砸痕,在肋骨上也有一些可能是石器刃缘切割的痕迹,在肿骨鹿、斑鹿、野牛的骨骼上也有工具痕迹。



实际上,鹿、野马和包括野牛、羚羊在内的牛科动物,是古人类重要的蛋白质来源,也是绝大多数人类遗址中出现频率较高的动物种属。在旧石器时代中期的许家窑遗址,仅野马和野驴就有近300匹,所以许家窑人还有一个称号是“猎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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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门马Equus sanmeniensis )陈瑜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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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巨颏虎Megantereon inexpectatus)陈瑜绘


时至今日,牛肉、羊肉是我们重要的肉食来源,马肉也是日本、欧洲、南美以及亚洲多国的烹饪传统中重要的一部分。对于当前生活在非洲的狩猎采集民族,猎捕脂肪丰富的斑马、野牛和鹿科动物,是他们狩猎活动中的重中之重。


这些工具痕迹的出现说明,古人类的确享用过肉食。那么,他们是如何享用的?另外一种痕迹——骨骼上的灼烧痕迹,可以告诉我们一些相关的信息。


北京猿人遗址的堆积中,夹杂着许多灰烬层,最厚处甚至可以达到六米,一些烧过的骨头就是从灰烬中发掘出来的。只是,有研究者发现,部分灰烬层的形成并不是燃火导致,而可能源于化学浸染,这样,黑色的烧骨其实是被浸染过的骨骼。不过,目前学者们已经从多方面证实了北京猿人的确用火烹制过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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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立人用火


其实,在距今约80万年前,生活在其他地区的古人类就能够偶尔用火加工食物了,所以更晚期的北京猿人会用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烧烤不但可以消灭生肉上的细菌与寄生虫,还能大大地缩短咀嚼和消化的时间。


 



下一个问题是,北京猿人究竟是怎样获取猎物的呢?



古人类对于动物资源的捕获和利用,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重点问题之一,成熟的狩猎能力甚至被视为人类演化的关键因素,因为从个体生态学、人体解剖学的角度来看,人类的体型并不适宜捕杀野牛、野马这种大、中型动物,只有依靠技术的革新、团队的力量,人类才能具有这种能力。而对北京猿人的相关研究,一直处于欠缺状态。



过去,一些研究者们认为北京猿人会制作工具,懂得用火烧骨,当然是通过狩猎来获取肉食,这还需要怀疑么?于是,对于北京猿人遗址的研究,多集中在猿人所使用的工具和古人类的骨骼演化,古人类获取猎物的能力和方式反而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这个局面在上世纪80年代被一位知名的西方考古学家打破。他就是新考古学的领军人物美国考古学家路易斯·宾福德。宾福德认为,包括北京猿人在内所有生活在旧石器时代早、中期的古人类,都不具有狩猎能力;相反,他们是捡拾动物尸体的可怜的食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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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考古学领军人物 宾福德


该学者亲自来到北京猿人遗址,运用了专业的埋藏学分析手段,对出土的动物骨骼材料做了比较深入的量化分析,包括测量骨骼的部位,骨骼上的切割痕迹,骨骼的破碎比例,最后得出结论:北京猿人根本就不会打猎,只是一些捡拾动物残骸的人。


此番言论立马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反对者们认为,宾福德有选择地测量了一些数据,而不是全面地分析,因此数据的有效性值得怀疑。北京猿人是否会狩猎,需要经过更详尽的研究才能有定论。


但是,北京猿人遗址的绝大多数发掘材料已经丢失,这场学术争论也因为这个原因而不了了之。如今,结合近几十年来的研究成果,回顾当年的学术争论,或许能有一些新的见解。


比如,越来越多的材料表明,即使在旧石器时代早期,古人类也能够偶尔捕获一些动物,而不是仅仅将捡拾尸体作为主要的肉食来源。此外,捡拾自然死亡的尸体,抢夺食肉类动物的猎物,甚至狩猎行为,都能让现存于非洲的狩猎-采集群体获取到肉类资源,与其称他们为猎人,倒不如称他们为他们机会主义觅食者。


所以,回看经典的北京猿人形象,我们既不用浪漫地幻想他们是强悍的猎人,也不用假想他们是和食肉动物抢夺猎物的投机者,更不用妄自菲薄,认为他们仅仅依靠捡拾腐肉为生。真实的北京猿人一定是多面的,也许只有看到其具有较强的适应性、采取灵活的觅食策略,才能更接近他们的生存景象吧!


来源:中科院古脊椎所供稿。

注:本文转载自中国科学院北京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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