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达尔文,不要忘了自然史大突破时期的小人物-创新-知识分子

除了达尔文,不要忘了自然史大突破时期的小人物

2021/08/23
导读
忘记世界各个族裔人民在这段历史中的悲惨角色,是对历史的背叛。


撰文 | 何义均
责编 | 闲   鲤

1831年,达尔文乘“小猎犬号”军舰向南美洲(福克兰群岛和加拉帕戈斯群岛)驶去,开启了“物种起源”的探索之旅。这一路上他见识了无数奇异生物,并采集它们的标本作为进化论的证据。幸运的是,此时的他已经掌握了鸟类标本的制作技能,而这得益于他在爱丁堡学习“令他讨厌”的医学时,认识的一位黑人朋友。

01

达尔文的黑人导师

这位朋友被称为约翰·埃德蒙斯通(John Edmonstone),曾在南美洲德梅拉拉(现属圭亚那)的一个木材种植园里做奴隶。埃德蒙斯通其实是他奴隶主的姓氏,而他真实的名字早已被人遗忘。

 

1817年,他随奴隶主返回苏格兰,因废奴法案他获得了自由身。8年后,16岁的达尔文赴爱丁堡学医时,埃德蒙斯通在爱丁堡大学的动物学博物馆工作,恰好住在达尔文的附近。而达尔文之所以找到他学习,是因为埃德蒙斯通的补课费较为便宜。


爱丁堡大学校园(图片来源:LWYang | Wikimedia Commons)

埃德蒙斯通向达尔文收取一基尼,每天一小时,为期两个月。除了指导外,两人还就埃德蒙斯通从南美洲了解到的第一手自然历史进行了交谈。

 

等到达尔文成功出海时,埃德蒙斯通教授的技能得到了极大的发挥。在达尔文收集的众多标本中,近500张是鸟皮。特别是加拉帕戈斯的知更鸟,帮助达尔文深入了进化论的思想。如果没有当年补课学习的技能,这些极易腐坏的标本恐怕很难完整地带回英国。


在“小猎犬号”的航海日记中,达尔文曾记述了一些奴隶制的令人厌恶的残忍行为,形成了他废奴主义的观点,或许他看到他们时,也曾想起自己这位亦师亦友的黑人朋友。


韦奇伍德(达尔文外祖父创立)瓷器厂制作了一个纪念埃德蒙斯通的牌匾,贴在爱丁堡的一个酒吧上。


02

华莱士与阿里

进化论的另一位巨匠,阿尔弗雷德·华莱士(Alfred Wallace)同样也做了大量的实地考察,他的主要活动在马来群岛,在那里他发现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华莱士动物分界线:它将印度尼西亚群岛分成两个不同的部分,西部地区的动物主要来自亚洲,而东部地区的动物群则接近澳大利亚。

 

从1854年到1862年,华莱士在马来群岛的丛林、河流和山脉中探索了8年。期间,他有一个由导游、厨师、船务人员、搬运工、射鸟者及剥皮者组成的团队的帮助。据统计,有多达100个助手代表他收集了125600份标本,在这些人中,他最信任的助手是一个名叫阿里(Ali)的马来人,他后来自称阿里·华莱士。


阿里·华莱士肖像(图源:wallacefund,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

1855年,15岁的阿里在婆罗洲的砂拉越州遇到了华莱士。在成为他的当地向导之前,阿里是华莱士的仆人。华莱士在他的自传《我的生活——事件和观点的记录》My Life: A Record of Events and Options中记述了这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黑发棕眼”的年轻人对他的帮助,以及他们在生病期间如何互相照顾的往事:

 

他很细心,很干净,而且很会做饭。他很快就学会了打鸟,正确地剥鸟皮,后来甚至还能把鸟皮收拾得非常整齐。当然,他和所有马来人一样,是个好船夫,在我们旅途中遇到的所有困难或危险中,他都不慌不忙,准备做任何需要他做的事情。

 

阿里是华莱士的向导、马来语老师、最重要的鸟类标本收集者。据学者估算,在华莱士的8050只鸟类标本中,大部分都是由阿里收集制作的。特别是从阿鲁群岛出发到望加锡北部的这段旅程期间,华莱士构思了他的自然选择进化论版本,并就这一主题写了一篇文章,后来他把这篇文章寄给了达尔文。正是这篇文章刺激了达尔文的行动,后者在第二年写下了《物种起源》。


03

林奈,奴役与被奴役的黑人

进化论中的黑人朋友只是自然发现史上的冰山一角,大航海与全球殖民以来,无数小人物为这一事业前赴后继,每一个鲜活的人物可能只是对应了一棵小小的植株。


图源:英国自然史博物馆Hintze Hall


上图是一种樗蒲科的热带常绿灌木,常被称为苦梣(Bitter Ash)、苏里南木(Suriname Wood)等等,它有一个拗口的学名叫做Quassia amara,是著名植物学家卡尔·林奈(Carl Linnaeus)以一位被奴役的加纳人夸西(Graman Quassi)命名的。

 

夸西的早期生活我们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大约于17世纪末出生在西非,年少时被奴役贩卖到南美洲的苏里南(当时是荷兰的殖民地),在那里,和其他非洲奴隶一起被迫在糖厂工作。但或许是因为他精通医学和灵学,帮助医治其他人,因而他获得了一点影响力。

 

夸西是第一位科学地描述“夸西”药用价值的人,历史学家认为他可能在1730年之前就发现了该植物的特性。它是非常厉害的催吐剂,在传统医学中,它还以茶的形式被用作消化剂、退烧药,还可以抵御虱子、跳蚤和蚊子幼虫等寄生虫。从中提取的化学物质奎辛(Quassin)是自然界中最苦的物质之一。

 

大约在1761年左右,瑞典的博物学家尼尔斯·达尔伯格(Nils Dahlberg)造访该地,与夸西相识,了解了这种植物的药用价值。后来,达尔伯格又把他的经历告诉了林奈。在林奈宣传了这种植物的药用价值后,它成为苏里南的主要出口产品之一。


林奈书中的相关插图。(图源:volume VI of Linnaeus’ book, Amoeniates Academicae, p.429.)

 

夸西在植物学史上得到的正面评价不多,而苏里南当地的黑人还往往称他为叛徒。夸西曾担任荷兰人的侦察员和谈判员,参与了对苏里南叛乱黑人的残酷压迫,因而,有些黑人认为“他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医学知识,然后带领欧洲士兵进入森林”。


晚年的夸西早已成为自由人,并被送到了荷兰海牙。在那里,荷兰对他的贡献做了表彰,他穿上了荷兰海军风格的衣服:蓝色和猩红色的衣服,上面镶有宽大的金色花边,和一顶白色羽毛的帽子。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夸西住在苏里南的一座大房子里,由荷兰政府支付,他自己也成为了一个种植园主,从自己的奴工身上获利。


夸西的肖像(图源:The celebrated Graman Quacy, an engraving by Wiliam Blake, Stedman, 1806)


04

清代在华的博物家们

对于博物学史上的重要人物,他们身边的助手或多或少也会在历史上留下姓名。倘若这位学者本身就是“非著名”人物,那么他的助手就更加隐形了。

 

约翰·里夫斯(John Reeves)是一位英国的茶叶检查员。1812年,他受雇于东印度公司,被派往中国。相较于本文的其他自然学家,里夫斯在专业研究上浅尝辄止,并未对进化论、分类学做出举世瞩目的贡献,而是把科学当作一项绅士的爱好:他与传教士马礼逊合写过一篇关于《本草纲目》的论文、一篇天文学报告,而他最重要的贡献就是大量极具异域风情的标本。

 

里夫斯在广州的贸易港口工作,因而他有机会接触到来自整个大陆的有别于欧洲的动植物。他与时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班克斯(Joseph Banks)通信,后者曾督促当时在中国的调查员调查“化人粪为万能肥料的方法”。里夫斯到广州花棣采购花卉,建立了一个当地联系人网络,与他们交流植物学知识,同时获得相应的动植物绘画和标本。

 

他最重要植物来源,是在他的中国朋友潘有度、潘有为花园中的罕见植物。潘有度是广东十三行(清政府指定专营对外贸易的垄断机构)巨贾之一,潘有为是他的弟弟。潘有度经常在花园里招待外国友人,他还曾经详细向英国人讲解过牡丹的习性。

 

里夫斯后来成为伦敦园艺协会的通讯员,将标本和图画寄回英国。然而,在所有帮助过里夫斯和其他在华博物学家的人中,潘有度、潘有为无疑是最著名的两位。20年间,他利用当时中国的洋画行业,在中国收集了2000多幅具有重要科学价值的植物学和动物学绘画。这些藏品大多没有签名,是由委托的中国画家创作的。


梅花,里夫斯藏品。


我们习惯于把进化论的重大突破归功于欧洲科学家们的聪明才智,殊不知这些科学进步建立在对世界各地自然与文化的探索之上。没有所谓“有色人种”的帮助,这些重要的科学突破工作恐怕要迟缓许多。


更重要的是,当年欧洲人对全世界的科学探索与奴隶贸易、殖民主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大英博物馆和自然历史博物馆的许多藏品,都是由奴隶制的利润直接资助的。忘记世界各个族裔人民在这段历史中的角色,是对历史的背叛。


参考文献: 

[1] Lotzof, Kerry. "Who Was Graman Kwasi?." Natural History Museum, The Trustees of The Natural History Museum, London 4 (2018).
[2] Wallace, Alfred Russel. My life: A record of events and opinions. Vol. 2.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3] Van Wyhe, John, and Gerrell M. Drawhorn. "‘I am Ali Wallace’ The Malay Assistant of Alfred Russel Wallace." Journal of the Malaysian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88, no. 1 (308 (2015): 3-31.
[4] Fan, Fa-ti. British Naturalists in Qing Chin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5] Das, Subhadra, and Miranda Lowe. "Nature read in black and white: Decolonial approaches to interpreting natural history collections." Journal of Natural Science Collections 6 (2018): 4-14.


制版编辑 | Mor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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