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截自asml

撰文 | 余    欢 马    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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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在科技领域里找一个最受关注的，兼有热度与探讨价值的事物，一定是芯片。人类的智慧是否还能继续刷新摩尔定律，让芯片越做越小，越做越好，承载人类从未止息的科技梦想？全球局势的变化，将会如何影响芯片格局……一枚小小的芯片，满载着整个现代科技社会的发展缩影。

酝酿15年，采访了ASML上到CEO下到基层员工近百人，写作7年，或许再没有外人比瑞尼·雷吉梅克更熟悉ASML，从他的采访中我们能明显感受到，时代运转的逻辑发生了变化，80年代以前，产品只要优质，就能大杀四方，单打独斗也能取得胜利；而如今，品牌营销、客户需求，需要得更多，企业之间也形成了稳固的产业链，流行抱团取暖。

当然，还有一些经典原则，历久弥新：只有当你成为第一名，才能成为赢家。

芯片制造，光刻机是核心。没有光刻机，芯片的设计、封装都无从谈起。而光刻机领域，一家叫做阿斯麦（ASML）的公司市场占有率高达80%，是风云变幻行业中的绝对龙头。

30多年前，ASML还只是飞利浦旗下的一家合资小公司，但短短二十年，ASML就将昔日光刻机大国美国拉下神坛。如今，7nm及以下工艺的光刻机，只有它能提供。

一个晚入局的小玩家，为何能崛起飞快？在光刻机领域取得成功？为什么走到行业之巅会是它，而不是“知名选手”尼康、佳能？为什么诞生在荷兰，而不是英美德等老牌科技强国？

在一个不算好的时机入场，要如何开拓，如何坚持，如何在群雄环伺中逆风突围？或许今天，我们的半导体行业仍要回答这个问题。

近日，ASML半官方企业传记《光刻巨人：ASML的崛起之路》作者、荷兰Techwatch媒体公司CEO、荷兰高科技学院董事总经理瑞尼·雷吉梅克接受央视原著名国际对话主持人杨锐的《锐对话》直播间，揭示ASML“不为人知”的成功密码。

初入半导体行业，ASML排名倒数第一

问：“如约”成为第一名，如何理解成为第二名是没有用的？

瑞尼·雷吉梅克：我认为摩尔定律奠定了半导体产业的基础，光刻机厂商之间必然存在激烈的竞争。如果他们无法及时地将自己的产品推向市场，那么他们将会退出光刻机的主流市场，对于企业来讲，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事实上，自90年代中期开始，ASML将机器推向市场的速度就比尼康和佳能还快，也正因如此，ASML在竞争中赢得了日本的企业。现在，ASML已经成为光刻机生产、设计和制造的代名词。

然而，早在1984年，ASML是这个行业名单上的倒数第一。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下定决心，要成为光刻机的NO.1！用ASML的话说，争取第二名或第三名是没有用的，只有当你成为第一名，才能成为赢家。也许基于此目标，最终取得的结果是第二或第三名，但如果一开始没有成为第一名的雄心，就没必要开始，这个观点适用于任何将复杂产品或资本转化为生产或服务密集型的行业。

听客户的意见非常重要，不要变得傲慢

问：为什么“成功者”是ASML，而不是尼康，佳能？

瑞尼·雷吉梅克：在半导体产业中的光刻机行业里，听取客户的意见是非常重要的。尽管在当时，尼康的光刻机比ASML的机器更可靠，但三星认为，尼康非常傲慢，也就是不听取他们的意见。

后来，当三星联系ASML寻求合作时，ASML确实听取了三星的意见。但在一开始，由于三星的意见之一是对ASML的机器做一些改变，对于在过去，只有一种批次、一种类型的光刻机的ASML来说，他们并不想接受。但当三星表示他们将购买大量的光刻机时，ASML便开始改变策略。要知道，不仅仅是90年代，即使在现在看来，上百台机器都是一个巨大的订购数量。

这也是ASML在与尼康的竞争中获得胜利的转折点，尽管尼康和佳能的机器都很棒，他们的光刻机生产的芯片也很棒，然而到现在，尼康和佳能销售的机器总和可能还不如ASML多，而且尼康和佳能销售的机器都是面向低端市场。

问：如何保持绝对领先？

瑞尼·雷吉梅克：实际上，ASML可能要小心，不要变得傲慢。我不得不说，很难想象其他公司也会研发EUV光刻机来生产芯片。尽管尼康和佳能都有EUV光源技术，但却无法获得最有力的其他资源，如果他们持续投资多年，也可能会拥有这种能力。

ASML掌握了多少核心技术

问：ASML只掌握了光刻机生产所需的12%的核心技术？

瑞尼·雷吉梅克：我认为事实上并非如此，事实上，ASML收购了很多光刻机的核心技术以及掌握核心技术的公司。比如在过去的十年里，ASML收购了光刻机激光器的供应商Cymer。实际上，Cymer是EUV光源的开发者，这对于生产最先进的光刻机来说是非常关键的。此外，ASML还收购了柏林格拉斯集团，他们主要制造特殊并且昂贵的玻璃，这些玻璃对于深紫外光刻机机器来说非常重要，而且这是一项只有柏林格拉斯集团掌握的技术。所以，ASML已经掌握了很多核心技术。

我认为对于ASML来说，有两个至关重要的核心点：

其一，ASML拥有大量的受保护的专利和知识产权，事实上，ASML是一个知识密集型企业。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创建了一个新的实验室，做了很多新的发明。而且他们非常擅长系统集成方面的知识，他们的工程师了解如何将这些制作光刻机所需要的元件集成在一起，也知道如何组装一个光刻机。所以我不同意ASML仅仅只拥有12%制造光刻机的核心技术，我认为ASML已经掌握了超过一半的核心技术。

其二，ASML仍然会从许多供应商那里购买关键部件，这对于ASML也至关重要。如果技术不能很好地转让给ASML，ASML就会告诉研究人员，给研究人员一个问题，按照公司的计划去开展研究，这也是他们的管理方式。

比竞争对手更优秀就能成功？那是80年代的规则

问：ASML的成功，能否复制？

瑞尼·雷吉梅克：制作光刻机是非常复杂的，以ASML目前正在开发的EUV光刻机为例，即使是ASML的顶级技术人员，他们也不了解整个机器的全貌，只有少数人能够理解机器是如何工作的。即使其他国家的公司参与到光刻机的竞赛中，也没人会低估光刻设计的难度，而且它是极难复制的。

ASML在光刻机方面拥有大量的专利，且ASML非常重视专利保护，他们研发机器的所有技术都是最高机密。在过去，由于摩尔定律，参与这场竞赛的唯一机会就是制造出一台比竞争对手更先进的机器，这是80年代的游戏规则，90年代就已经不是这样了。如果你要够制造出一台光刻机，你需要在技术上投入大量的资金和人力，然而这样的技术也只能维持几代人，所以更可取的做法是购买ASML的产品，专注于研发不同于光刻机的技术路线，从而在硅基技术之后打造未来的信息系统。

成功企业比的是谁更有野心，谁更有创业精神

问：ASML的诞生与荷兰文化有很大关系吗？

瑞尼·雷吉梅克：这其实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我不认为荷兰文化是ASML这样一家公司的良好温床。我是在荷兰长大的，80年代从大学毕业时，荷兰的整体经济非常萧条。也就是在那个时期，ASML创立了自己特有的文化，但我不会说荷兰是其诞生的良好孕育地。

在其他国家，这类公司也可以成立，更重要的是谁更有野心，谁更有创业精神。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中国、美国、法国或德国也有团队站起来，制造出世界领先的机器，公司最初肯定也是小到没有任何竞争力，而这也许正是实现抱负的额外动力。

此外，ASML的团队精神造就了这家公司。在公司内部，如果一个部门出现了问题，其他的部门会互相帮助，而不是只是靠自己。他们会放下工作去帮助他们的同事，即使不是问题产生的部门，也会去帮忙，这使得公司非常强大。

面向未来的投资

问：EUV LLC联盟对ASML发展的意义？

瑞尼·雷吉梅克：其实这是一项投资，是EUV光刻机需要的投资。英特尔是EUV LLC联盟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是芯片生产商之一。这家公司一直在为计算机平台生产芯片，如果他们能制造出速度更快的芯片，就会在行业内保持领先。因此，英特尔希望摩尔定律能够继续实现。他们认为，获得EUV这种新技术是芯片尺寸继续缩小的必要条件，这就是他们创立EUV LLC联盟的原因。

对于ASML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是推动光刻机向前发展的绿灯。美国很多公司都是LLC联盟的一部分，他们请ASML研发这项技术，是因为他们想把芯片技术向前推进。如果ASML研究该技术，他们会提供资金支持。如果ASML成功地制造出了机器，他们也会购买。实际上，这是客户对这项技术投资的一个承诺，我认为这是EUV LLC联盟的最重要的信息。

只凭品质就畅销？光刻市场没有这样的事

问：大科技企业也搞营销吗？

瑞尼·雷吉梅克：ASML在全球市场中的营销策略是成功的，以ASML的母公司飞利浦为例，飞利浦是一家注重实际的公司，他们制造的产品的确非常好，但他们在营销上有一个固有的传统的认知，就是这些产品能够凭借品质畅销。

而ASML第一年就认识到，这样的传统在光刻市场上是不会成功的。实际上，ASML正是从听取客户意见开始，慢慢发展起来的。所以，ASML开始参加贸易展，询问客户认为ASML的机会在哪方面，认真倾听客户的意见。正因为如此，这个小公司最终能够制造出适合市场的机器。

政府支持很重要，但未必绝对必要

问：政府支持发挥啥作用？

瑞尼·雷吉梅克：我认为政府中有人了解技术，能够和ASML沟通需求很重要，但政府并不是规划发展路线的人，具体规划还是由公司决定。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ASML享受了很多政府补贴，总计约有20亿，持续了20年的时间，因此政府的支持很重要。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利的，政府有能力提供资金，确保各种类型的公司都能在世界上公平竞争，提高竞争力。但是，我不认为这是一个绝对必要的因素，以现在的谷歌、苹果、中国的华为和阿里巴巴为例，我认为他们现在独立而强大，已经不再需要政府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