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Spectator Health

撰文 | 李永明

责编 | 冯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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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环球网的一条消息传遍中文媒体，据英国《每日邮报》2018年12月7日报道，哈佛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每天喝一杯橙汁能显著降低患痴呆症风险达47%。英文健康网站Spectator Health也随之声称，每天喝橙汁可将患痴呆症的风险降低近50%。

看到此消息的第一感觉是重大利好，因为笔者多年来一直坚持每天早上喝一杯橙汁。

众所周知，老年痴呆（主要是指阿尔茨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是人类面对的最棘手的顽疾之一，再加上消息中挂着“哈佛大学研究”的旗号，难免令人为之一振。但奇怪的是，如此重大的健康消息，美国主流英文媒体却没有报道，而中文媒体的翻译和转发文章要远多于英文报道。

环球网的相关报道，图片来自环球网

寻找治疗老年痴呆的有效药物一直是医药科技界的头等难题，几十年来不懈的努力和巨大的投资几乎全都打了水漂。许多耗资数亿的临床研究最后发现，试验“新药”效果同安慰剂对照组没有差异。如果一杯橙汁就能产生50%的疗效，那可真会让医药发明专家们汗颜。多年前，FDA在解释药品和食品的差时，曾经举例说明，任何食品，比如说一瓶橙汁，如果用来防治疾病，就不再是食品了，而是药品。厂家要在产品说明中声称能治疗疾病，必须经过FDA审查批准。

如果这个哈佛大学的研究证明橙汁能防治老年痴呆，FDA当年举出的这个梦幻式的假设就“弄假成真”了。橙汁由食品变成了重磅新药（blockbuster drug），将会产生巨大的社会效益，但这可能吗？

为了更好地回答这些疑问，笔者阅读了2019年发表于《神经内科学》（Neurology）杂志的论文原文，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完全没有橙汁会成为治疗老年痴呆“神药”的感觉。

Neurology杂志发表的原文，图片来自Neurology

首先，这篇文章的确是来自哈佛大学营养和流行病学学者的报告，题目是“长期摄入蔬菜和水果对美国男子主观认知功能的影响”。请注意，题目中完全没有提到橙汁，也没有提到老年痴呆。其次，文章的结论是“笔者们的发现支持长期食用蔬菜、水果及橙汁对主观认知功能有益”。请再注意，这并不仅仅是橙汁有益，改善的也不是老年痴呆。

该研究是一项始于1986年的长期前瞻性研究。研究者观察了28000余名50岁左右的医学专业男士，通过问卷调差了解他们的饮食习惯和内容，然后让被测试者自行回答主观认知功能问卷（通过六个问题测试记忆障碍）。而这种自行测试记忆的方法本身就存在很多局限性，不能等同医生诊断老年性痴呆症的标准。此外，研究者在20余年内进行了几次通信问卷调查，于2012年完成研究，但不知为何要到2018年底才发表论文。

根据Spectator Health网站采访报道中的两组数据，研究发现在20年内经常吃蔬菜的人群中，患中度认知障碍的风险减少17%，患重度认知障碍的风险减少34%，这两个数加起来是51%。报道中还称，研究发现每天喝一杯橙汁的男士患认知障碍的风险减少47%。不难注意到，橙汁的数字并不高于蔬菜。还必须指出的是，这些数字是根据原始数据转换得到的百分比。

回到报道中提到了的部分原始数据，摄入蔬菜最多的人群20年后患认识障碍的比率是6.6%，而摄入蔬菜最少的人群是7.9%；每天喝橙汁的人群患认知障碍的比率是6.9%，而不喝橙汁的人群患认知障碍的比率是8.4%。虽然反映的是同一个事，但这些数字显然没有上文的数字“惊人”。

再回到论文原文。下图为研究论文中最重要的一个图表，表明了各种食物对记忆的影响。简单来说，数据越偏垂直中线的左侧，有益的效果越大；落在中线，说明没有影响；落在中线的右侧，说明有负面影响。其中每一项食物都有蓝点和粉红点的数据线，分别表示中度或严重认知障碍的均值，横线代表数值的范围。

各种食物对记忆的影响，图片来自Neurology

从整个图表和局部数据看，绝大部分蔬菜、水果及果汁都对认知功能有益，即落在中线的左侧。但问题是数据的分布差异很大，这可能与研究的质量、某种食品普及程度、价格、研究的人群特征和生活习惯等多种因素有关。很明显的是，橙汁的两组数据均落在了中线的左侧，而且数据范围很窄，这对计算出统计学差异非常有利。但仍很难说橙汁是最有益认知的食品，因为其他许多蔬菜和水果的数据也都落在中线的左侧，只是数据范围不如橙汁那样集中，统计学差异可能不会那么显著。按照常识，美国正常人群中喝橙汁的人数要比喝其他果汁的多，人数相对多也可能是数据集中的原因之一。

各种食物对记忆的影响图的局部放大，图片来自Neurology

这些原始数据相较转换后的“降低风险百分比”看上去平淡了很多，也很难得出橙汁可以减少患老年痴呆风险50%的印象。这里面包含的统计学表达技巧也就不言而喻了。

论文的第一作者在接受Spectator Health记者采访时说，“经常喝橙汁的保护作用主要在最老年的男子组中观察到”，作者在论文第七页“结果”部分的最后一段提到“澄汁的近期和远期效果要比蔬菜更明显（蔬菜数据未发表，data not shown）”。

该论文“结果”的最后一段，图片来自Neurology

显然，关于橙汁作用的“发现”并不是原始设计的主要研究目标，很可能是调查完成后对数据再分析的结果（事后比较检验，post hoc analysis），所以这个“现象”不能成为研究的主要结论，还有待专门试验证实。因此，论文的题目、摘要和结论中都没有提到橙汁的特别作用也就不奇怪了，不然的话，也不会通过编辑和专家审稿。

奇怪的是，有关的新闻报道完全抛开了原文的主题和摘要，过度放大了一个次要的“发现”，而且是一个还需要进一步验证的结果。报道给公众的印象是：橙汁，只有橙汁，才是防止老年痴呆的有效方法，疗效可达50%。这显然是严重误导。

如上所述，这项研究仅是通过问卷调查，了解被调查人的蔬菜和水果摄入与自行测试的“记忆状态”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吃蔬菜和水果多的人记忆要好一些。它研究的并不是老年痴呆病的发病率，试验设计和数据的采集也有些问题。数据分析中发现的橙汁比其他蔬菜和水果更有益的“现象”还有待今后研究证实。

此外，研究者在文章中也承认，此研究设计的缺陷之一是，没有被调查人的基线认知功能数据（baseline data）。也就是说，虽然饮食调查是从1986年开始的，但研究者直到2008年才开始第一次采集被调查人的记忆数据，2012年做了第二次采集。因此，研究者并不知道是否从调查一开始，常喝橙汁的人群就比不喝橙汁的人群记忆好一些？这一疑问的指向是，是因为喝了橙汁使人们记忆变好，还是记忆好的人记得去喝橙汁？如果答案是后者，那么论文中报告的“差异”的原因就另当别论了。

作为连续20多年每天喝橙汁的人，笔者可以用亲身经历告诉你，每天早上打开冰箱，找到要喝的橙汁，的确需要有个“好记性”。

参考文献

1. Yuan, Changzheng, et al. Long-term intake of vegetables and fruits and subjective cognitive function in US men. Neurology 92.1 (2019): e63-e75.

2. Drinking orange juice daily 'cuts dementia risk by almost 50 per cent'. Spectator Health.

3. 哈佛研究：每天一杯橙汁可降低患痴呆症风险。环球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