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良:纪念钟扬-深度-知识分子

何芳良:纪念钟扬

2017/10/06
导读
钟扬兄,安息

钟扬教授(1964-2017)



编者按:

    著名植物学家、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西藏大学教授钟扬9月27日出差期间因遭遇车祸不幸离世的消息令学界深感悲痛,许多与钟扬教授熟悉的学者纷纷以各种形式撰文纪念这位良师益友。《知识分子》特约著名华裔生态学家、华东师大与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教授何芳良撰写追忆钟扬教授的文章。何芳良教授回忆了两人因工作和共同的学术兴趣而结下长达32年的珍贵友谊,以及钟扬教授的学术贡献。




撰文 | 何芳良



  



9月27号我在浙江百山祖出野外,6点多下山,已看不太清楚山路。出了山路,同行的浙大于明坚教授突然说钟扬在内蒙出了车祸。震惊不已,当时脑袋一片空白,难以言语,强忍泪水望着四周朦胧群山,恍惚觉得天地有灵,万木哀恸,百兽悲泣。


我与钟扬的友谊始于32年前。我1985年初在中科院武汉分院进修英语,班里有来自武汉植物园的同学。由于我对数量生态的兴趣,植物园的同学(已记不起名字)就把我介绍给了到中科院武汉植物所工作不久的钟扬。记忆中钟扬当时很着迷数量分类,对杨含熙先生的“数量生态学”尤为熟悉。“brilliant”、“执着”、“自信”、“快速”是钟扬给我留下的印象。那个年代的国家正处在大变革之初,“科技现代化”是当时的“中国梦”。那时生活比较简单,没有什么诱惑,国际交流也非常有限,年轻人对科学的追求有种初生之犊的劲头,有无穷的想象力,但想法(idea)简单,理想化。我们兴趣相投,思想碰撞,一起发表了两篇文章。一篇1986年发表在《预测》上,另一篇1988年发表在《武汉植物学研究》。从网络上竟然下载到了这两篇文章,都是有关生态系统演替模型。现在读来,仍然能感受到年轻时那种对学术追求的热情和执着,折服那时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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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我在沈阳应用生态所(原林业土壤研究所)读研时,夏天去西安交大参加一个生物数学的讲习班,在兵马俑“巧遇”钟扬,与他的姨妈和表妹一起在兵马俑门前合影,成了一个永恒的记忆。(这张照片由钟扬收藏,我们2004年在复旦重逢时,他给我一个电子版,同时告诉我说是“巧遇”。尽管难以置信,因为机率几乎为零,但钟扬记忆力惊人,故我接受他的巧遇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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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芳良(右一)与钟扬(中)1986年在西安



我与钟扬的另一次合作是1987年(或88年),在沈阳应用生态所组织召开“青年生物数学”会议(孙其信是另一主要组织者)。其中的细节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中科院数学所的陈兰荪和北师大刘来福两位老师前来助阵。


我1990年去了加拿大,便与钟扬失去了联系。直到2004年的夏天,我访问华东师大,陈小勇告诉我说,钟扬在复旦。我很是激动,当天下午就赶到复旦,聊了个把小时。钟扬在复旦已有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意气风发,处在事业高峰。那天正赶上他的一篇有关SARS的文章在Science发表,他正忙于与媒体打交道。西安“巧遇”的照片就是那天从他的计算机里拷过来的,也让我很感叹他对过去的材料收藏得如此井井有条。


再次见到钟扬已是2009年,也是夏天。我在海南岛出野外,回加拿大路过上海,在复旦吃午餐,钟扬和李博在座,还有其他几个复旦同仁。记得餐馆是钟扬的一个(或几个)学生开的,与复旦一墙之隔,装璜得很有格调,很有文化的感觉(遗憾的是,听说该餐馆业已不存在)。席间钟扬对他学生的创业称赞有加,也得知那个夏天他忙于与加拿大皇后大学(Queen's University)做一个本科生交流项目。


其后我与钟扬见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几乎每年都能见到。特别是2015年5月,由于对西藏的向往,我与我的同事John Spence专门去西藏旅游,一起与钟扬从成都飞拉萨。原本也想去看看他在西藏大学的实验室,但由于对外籍游客的限制,遗憾没能跨进藏大校门,只好在饭店里与他组里的老师和学生做了个交流。正好碰上饭店接待一个“Road Scholar”,趁机合影,自嘲是三个“Road (Rhodes) Scholars” (罗德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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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芳良(左)与钟扬(中)2015年在拉萨


钟扬异常健谈,跟他有过四五次饭局。只要钟扬在,整个饭局总是欢声笑语,根本消停不下来。有冷笑话,热笑语,但话语中不乏哲理,引人思索。在饭桌上,我更喜欢安静,但从不厌倦有钟扬相伴的饭局。呜呼,上苍吝啬,不肯让钟扬多留一天,让我们再听一回他的哲言笑语。


钟扬属于天才类人物,是国内生物学界为数不多的多学科交叉学者。很有意思,在听旁人说起钟扬时,人们往往会说他是科大少年班出身,但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未跟我提过少年班的事。钟扬来自计算机和数学背景,他的研究领域横跨分子生物学、进化和生态学。由于我的专业限制,对钟扬的研究了解不深,但对他和施苏华等2002年发表在Ecology Letters的红树林研究印象深刻。在2000年左右,生态学家刚刚开始利用分子生物学手段来了解生物群落的构建机制(或称物种共存机制)。钟扬等开创性地比较红树科植物同义替代和非同义替代突变,构建系统发育树,来研究红树植物适应极端环境的机制,从而让我们更好地了解红树林独特的生物地理分布。这是综合分子进化、生物多样性和生物地理学研究的典范。


另外,我还记得2015年在西藏时,钟扬特别兴奋地告诉我,他在西藏发现野生拟南芥,正在忙于采种子,虽然我一时没能理解其中意义(严重的高山反应让我心不在焉),钟扬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人,从他的眼神,我能看得出来,他能穿透未来。钟扬不仅仅是天才还是帅才,他的离世是科学界难以弥补的损失。他的精神遗产(legacy)将会永存。


人生本是一部剧本,或长或短,皆以喜剧开篇,悲剧谢幕。不分贫贱,无论荣辱,上至帝王将相,下到平民百姓,没有例外。所不同者,有的剧本写得精彩些,读者芸芸,而有的写得乏味些,应者聊聊。钟扬的剧本精彩之极,他不光读者无数,而且深深地影响了许多人的一生轨迹,让他们的生活更加精彩。钟扬一生笑傲天下,谱写辉煌,无怨无悔。钟扬兄,安息。



何芳良

10月1日于闵行华东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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